酒桌中国：一部“权力的游戏”迭代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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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，《新周刊》做过一期酒文化专题，开篇一句“酒精不燃烧，不算搞社交”，十个字就定下了调性。

那期杂志遍约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成都、东北和香港的资深酒徒，谈不同城市里的酒桌、不同酒桌上的人情世故、不同人情世故里的中国社会酒规则。最后得出的结论是：在中国，酒是文化、礼仪、历史、风俗，最后酒酒归一，酒是关系，酒桌即中国。

《新周刊》2010003期封面
也是那一年，1-8月白酒制造业累计实现产品销售收入1686.28亿元，同比增长35.04%；1-11月累计生产白酒791.63万千升，比上年同期增长26.82%。中国白酒的“黄金十年”，要在两年之后才踩下急刹车。
狂飙突进的白酒产业与根深蒂固的酒桌文化，互为反哺，成为一个硬币的两面。
到了2012年，政策收紧，刺破酒市泡沫，散酒门、勾兑门、塑化剂风波轮番爆出，被舆论炙烤的白酒行业，不断撩拨着国人敏感的神经。
人们一边目睹着庞大体量的酒桌经济逐渐瘦身，一边开始反思被打上浓厚“社交”烙印的酒桌文化。
中国式酒局，一场权力的游戏
白酒行业分析师蔡学飞最近写了一篇《中国酒的经营风险预测》，直指中国酒是“权力文化的产物，社交民俗的载体，情绪表达的工具”。
无论是从酒桌文化还是送礼民俗，截至目前中国酒所有的消费与销售模式都是围绕着“权力”而展开。
以座次为例，中国式酒桌就有颇多讲究，总的来说是 “尚左尊东”“面朝大门为尊”。
若为圆桌，以正对大门为主宾，越靠近主宾位置越尊，相同距离则左侧尊于右侧；若为方桌，正对大门一侧的右位为主宾，若不正对大门，则东面的一侧右席为首席；若为大宴，桌与桌之间的排列讲究首席居前居中，左边依次2、4、6席,右边为3、5、7席，根据主宾身份、地位，亲疏分坐。
不过，落座只是第一步，敬酒、劝酒还有更多的门道。一个酒桌之上，谁该给谁劝酒，谁该给谁敬酒，酒杯谁高谁低，都是有规矩的。

所谓的子敬父，弟敬兄，下级敬上级，晚辈敬长辈，更深层意义上看，不过是宗法社会阶级森严等级的映射。反过来看，劝酒，便具有了上对下的权力压迫意味。
这里讲两个故事，或许可以从中将中国的劝酒文化窥探一二。
《三国演义》里的张飞，是个十足的酒鬼。自己喜欢喝酒，更喜欢劝酒。每次召集军官喝酒，都要大家一口闷。谁不喝，就打谁一百军棍。下属曹豹不会喝酒，张飞大怒，要打他一百军棍。众人求情，张飞才抽他五十鞭子了事。
比起兴趣使然的张飞，曹操劝酒还有很强的政治含义。
东汉末年，张绣投降曹操，曹操宴请张绣群臣和诸将领。曹操在前面敬酒，典韦拿着斧子紧随其后。斧刃径有尺余，寒光闪闪，堪称史上最强势劝酒，酒宴自始至终，张绣及其将帅均不敢仰视，乖乖喝酒。
今天，劝酒文化依然长盛不衰，并衍生出各种花式变种。“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！”“喝了这杯酒，明年提拔指定就是你了。”“连干三杯，这合同就签了。”“这事能不能成，得看你能不能喝”。“关系铁不铁，全在酒里呢!”

压迫不减分毫，不过是换上了业务谈判、人事升迁、人情厚薄的由头罢了。
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，84%的人直言反感当下酒桌文化。具体而言，受访者眼中三大酒桌不良习气分别是劝酒、拼酒与逢迎吹嘘。
关于酒桌文化的苦恼，知乎上有一个高赞回答：我想，如果90后有什么历史进程上的使命，估计就是让酒桌文化终结于此了吧。
随着80、90一代成为酒水消费的主力人群，这场酒桌版“权力的游戏”，会遭遇怎样的洗牌？

劝酒被diss，年轻人需要怎样的酒饮文化？
罗兰贝格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，今天中国大陆30岁以下消费者的酒类消费占比分别为啤酒52%、葡萄酒13%、预调酒11%、调味啤酒7%、白酒8%。白酒消费正在向60后、70后市场收缩。

表面上看，这是对高度数、重口味的传统白酒say no，但更深层次的颠覆意义在于，暗含权力属性和阶层属性的传统酒桌文化，并不能和新生代消费者产生情感共鸣。
敬酒讲究尊卑顺序，喝酒得要一醉方休，劝酒、拼酒“吃相难看”，以致于年轻人一听到白酒，不自觉就和“应酬”挂上钩来。
近年来，各大酒企纷纷在白酒年轻化上做起了文章，产品低度化、利口化成为共识。除了产品上的变革，关于酒桌文化改良的呼声也越来越高。
去年，韩国政府计划将“禁止职场刁难”写入劳动法，其中就包括公司聚餐时强逼下属喝酒的陋习。而在中国，除了主流媒体经常宣导反对劝酒文化，民间也时有各种反对劝酒文化的声音。

最近，GOSH成员小艾EYE推出全新个人单曲《渣渣酒》，正面diss劝酒文化，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共鸣。歌词直白，立意鲜明，网友们纷纷表示“艾哥唱出了心声”。
“我的兄弟晓得我是渣渣酒 跟你喝酒只喝得到（一）下下”
“喝酒不要鼓捣 真的兄弟我要吐了”
“跟你喝酒是想你让老子高兴 不是喊你千方百计出脱老子老命”

据说，“渣渣酒”在重庆方言里表示某人酒量极差，此曲便是走地道的重庆风格，凭借浓郁的江湖气息，将“渣渣酒”们在酒桌上被劝酒的无奈、愤懑、反抗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那么，年轻人到底需要怎样的酒饮文化？
麦肯锡在2018年预测，中国消费者的悦己化诉求成为趋势。放在酒饮消费上，取悦自己成为更重要的选择，你可以闲来时独酌一杯，所谓“花间一壶酒，独酌无相亲”，也可以约上三五挚友小聚一番，有道是“两人对酌山花开，一杯一杯复一杯”。
或许，当权力的游戏终于散场，传承千年的酒桌文化，是时候回到个体意志的表达上来了。